秋水

 

半生

终于把自己活成了一面秋水

天地人，合于一身

 

肉身之树，凋去了所有的叶子

将汗水、泪水汪成存活的湖泊

再将心里的云雨，铺叠成湖上的天空

 

湖是蓝色的

星空是蓝色的

破茧而出的蝶翼是蓝色的

 

我终于相信，

一个人造就的梦

才会真的永恒

 

 

 

秋刀

 

秋天，有两把镰刀

一把行走于秋野

一把悬挂于天幕

 

秋野的刀是风的仆人

负责把汗水送出皮囊

把空旷还给空旷

 

天上的刀明亮而无常

只一眼，可让所有的星星顿失光芒

一盘盘月饼一次次被切割

一朵朵玫瑰一次次盛开

一根根刺一次次长出

渐渐的，分不清那悬挂着的

是一盘盛在银碗里的冰的雪

还是一封写在宣纸上的不曾寄出的信

 

秋风吹来，波光潋滟

与其做天上,那勾摄魂魄的一弯镰

以诱人的光芒，行使刀的使命

不如,只做水波上,轻轻晃荡的玉盏

至少,可以在人间，铺出很远很远的纹路

 

 

 

秋之午后

 

这个秋天，从一杯普洱开始

秋风涌进来，茶越喝越淡

却是我等待已久的滋味

 

午后，忙忙碌碌

修剪素心梅，迎接行进的芬芳

整理琐碎，让空旷的书桌

只给兰花留下位置

 

午后的阳光，

已将热注入枫叶，注入夕阳

正准备转身离场

我，亦准备好同行的行装

 

此刻，

游丝与我周旋久

如一场故人相见

我坐在桌前

以一片叶的颤动

在秋日里，盘旋，升空

 

沦陷了那么久

秋天，终于还原为秋

 

 

白露佳人

 

正值白露，蒹葭苍苍

只是，别问是否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清晨的薄雾，只是梦境的尾声

 

我打河畔经过

只听白鹭凭空一声

我忽地认出

那不正是化身而去的佳人？

 

在水落石出之前，

她要携带这个秋天，飞向她的下一程

 

 

 

 

 

秋心

 

一尾莲

从圆心延伸
从骨骼凋去

悬崖上的枫红
握不住那份浓烈
只能把那骨血夹在扉页中

活着，再也不能重回孩童
忘记经验，保有天真

一水山前
不再渴望，飞流而下的轰轰烈烈
只求细水长流的柔和绵长

水还在
不知你还在不在
是早已消逝于水波深处
还是已化身于天地幽蓝之中

 

 

 

见

 

黄昏，心还在淤泥里回旋

围绕着蜈蚣，蚂蟥，毒蛇

挣扎并扑腾，像只被缚的蝶

我把自己放逐在秋野

围着秋夜画圈

企图画出一只不染的荷叶边

 

荷前，站定

闭了眼，人间远去

只有清唱的虫鸣

芬芳的青草，清朗的夜气

人世就此薄薄浮起

 

睁开眼，一池的莲与我静对

一滴泪珠在荷叶上晶莹

 

 

秋叶

 

暮色笼罩，尘土被遮盖

刺目的白光被掩去了行迹

只是，白昼结在五脏里的铅丝网

嵌在肉里，还不曾脱卸

网，不一定是为捕捉猎物

有时，只为抵抗落石

 

一只灰色的鸟飞过

驮着满世界的风尘

水波里泛起涟漪

一只轻薄的叶子浮于水面

将尘世淹在水下

 

僧尼的微笑在水上打旋

 

 

秋苔

 

秋天，不是个思念的季节

而是一段清减的归程

 

叶随风飘，几度枫红

一寸寸蜿蜒的叶脉

早潜伏着归家的路标

 

莲，擎举的夏

过于丰硕，也过于沉重

而今，只以一柄枯蓬向天

 

玫瑰妖娆，荆棘上的刺

却能嵌入肉里

墙角的藤蔓，缠枝而长

竭尽全力，却忘了碧叶之中

蛰伏的已不是自己的精魂

 

秋风的号角已经吹响

心中的白马被释放

它冲出沉积已久的泥床

而我，只等待秋日的青苔

慢慢地将伤痛掩埋

 

 

 

秋荷

 

出水时

脸颊上荡满笑涡

穿着镶边的绿褶裙

在留声机里，随风而舞

 

秋尽时

踩着斑驳的绿纹

一寸寸离开

擎举的柄

向着天，无言

却绝不沾泥带水

 

珍惜青春时

亦，欣受逝去时

 

 

人间

 

人间，究竟是人，还是与人之间的间隔？

如是人，是亲人，还是友人，还是陌生人？

如是间隔，间隔了什么？是我和他人，还是我和我心？

 

活在这人世密集的河流中

你们，我们，终究间隔了无数细沙的距离

如那沉默的河蚌

不是磨出了雪白的珍珠

就是包上了厚厚的壳

 

人间哦，最魔幻正在于

用最最贴近的距离，铸造出了最最遥远的异乡

 

2018-9-8